胭脂:恶女(番外)
编者注:前情请看《胭脂:恶女》。
1
炙热的太阳白晃晃挂在天上,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,蒸腾的热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,无情地烤干他身上残存的水份。
可怜的旅人因为沙暴与同伴走散,骆驼也丢了,水囊也洒了,他坚持跋涉了一天一夜,嗓子干得像塞满沙子,脚步愈来愈沉重,仿佛下一刻便会栽倒,被风沙逐渐淹没。
可他不想死,所以凭着一股坚韧的意志,虽然脑子被太阳晒得迷迷糊糊的,两条腿却始终没停下来,东倒西歪走着。
继续走,继续走,一定可以走出去的……
他大口喘着气,胸肺间火辣辣地疼,耳边回响着自己如鼓的心跳声,眼前一阵一阵发黑,最终腿一软,整个人扑进了滚烫的沙子里。
昏倒前的最后一刻,天地间的画面在他眼前变得无比缓慢,他能看到有一匹马向他奔来,骑马的人包得严严实实,唯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,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。
他一度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觉,因为后来他还梦到有人在喂他喝水,他贪婪地喝着那清凉甘甜的液体,感觉就这样死在幻觉里也不错。
可当他真的清醒过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木屋里,口中也不再干渴,他才明白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,是真的有人救了他。
一名青年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,看到他醒了,表情淡淡道:“感觉还好吗?过来吃点东西吧。”
他感激道:“是您救了我吗?多谢——”
“不是我,”青年打断他的话,将托盘里的食物放到桌子上,然后瞟了他一眼,“记得把东西吃了,我叫阿源,有事可以喊我。”
察觉到阿源对他的冷淡,他虽不明白,还是真诚笑道:“我知道了,我叫唐文瀚,请问阿源小哥,救我之人在何处?唐某想亲自拜谢。”
“不用了,她如果想来,自己就会来看你的,你好好休息吧。”阿源说完,将房门关上走了。
唐文瀚有些纳闷,他只是想感谢一下救命之恩,怎么就这么难呢?
桌上饭菜的香气飘过来,刹那间攫取了他全部注意力,算了,还是先安抚一下空了许久的五脏庙吧。
2
孟梧荻站在一棵树后,隔着窗户看着里面的人出神,看到他对着饭菜狼吞虎咽,她轻轻吐出一口气。
不是他,他那人总是一板一眼,衣服上有个褶都要抚平了,从不会如此不顾形象。
可那时她在沙漠上发现他的时候,目光触及到那张脸的一瞬间,心脏差点停止跳动,她以为是景灏回来了。
等她救起他,才发现并不是,这个人只是长得跟景灏很像而已,如果不仔细看,真会把他们当做是同一个人。
即便是这样,她还是忍不住过来偷偷地看,犹豫着要不要去问问他是否认识景灏。
“大当家的……”幽幽的声音从孟梧荻身后传来,吓了她一跳,回头一看却是阿源。
几年时间,那个机灵的少年长成了稳重的青年,他盯着孟梧荻,目光让孟梧荻寒毛直竖。
“干什么呀,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?”孟梧荻佯怒道。
阿源才不怕她,依旧用幽幽的语气道:“大当家的,要记得上次的教训哦,这种读过书的小白脸,鬼心眼最多了。”
阿源犹记得自己和寨子里的人,当初对景灏那样好,可当寨子遭袭,他却毫不犹豫地想要逃走,还站到了袭击者那一方。
原本阿源是很崇拜景灏的,觉得他很厉害,不仅人长得好看,还什么都会,可经过那一晚,景灏在阿源心中的形象便崩塌了。
大当家的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了,可他还是拍拍屁股,头也不回走了,狼心狗肺,薄情寡义,这就是所谓的读书人,哼!
所以对于孟梧荻这次捡回来的这个人,他是打心眼里不待见,长得像谁不好,非长得像景灏,要知道景灏可是孟梧荻心头的一道白月光,一触碰到又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。
因此阿源决定要时时盯着他们大当家的,防止她又犯糊涂。
孟梧荻不客气地拍了阿源脑袋一下,骂道:“别以为老娘现在脾气好多了,连你也敢教训老娘,信不信揍你?”
说着她抬肘作势要打,阿源立马怂了,抱着头一溜烟儿跑远了,却不忘又回头冲她扮鬼脸:“记住我说的话哦。”
“滚!”孟梧荻又好气又好笑。
她是喜欢景灏,可不代表她会喜欢跟他长得像的人啊,阿源这是瞎操心。
孟梧荻微笑着转过身,猝不及防地与一个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,她呆呆望着眼前这张俊朗的脸庞,一时不知今夕何夕。
“见过姑娘,救我之人便是姑娘你吧?”唐文瀚郑重地行了一礼道。
孟梧荻初始慌乱,很快镇定下来,回礼道:“公子不必多礼,不过举手之劳。”
“在下唐文瀚,敢问姑娘尊姓大名?这里又是何处?”
孟梧荻迟疑片刻才道:“你可听过‘沙漠恶女’孟梧荻?”
唐文瀚一愣,下意识道:“进沙漠前曾听人提起过……”
他突然一顿,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位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子,“难道姑娘便是?”
孟梧荻点点头,她原本在璃若那儿用自身的武力交换了胭脂,使自己变得温婉柔美,但后来璃若又将武力还给了她,以至于她现在外表与实力十分不相配,一点不像悍名远扬的沙匪头子。
唐文瀚傻傻地张着嘴愣了半天,才找回自己声音道:“……原来是孟大当家,失敬失敬。”
孟梧荻听出他声音里的紧张,歪头道:“你怕我?”
“不不不,”唐文瀚忙摆手,额头上悄悄冒出了冷汗,“我只是,只是觉得传言不实而已。”
看到他发窘,孟梧荻笑了起来,她越来越觉得唐文瀚不像景灏了,性格差太远了,当初景灏见到她,可是话都懒得说一句,又冷又傲,哪像唐文瀚这样温和腼腆的。
“你别怕,我虽然是匪,却不会伤害你的,你说说你是哪里来的,又要到哪儿去,我可以派人送你。”孟梧荻颇为豪气道。
唐文瀚的身体还很虚弱,与孟梧荻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就有点站不住,孟梧荻忙扶着他回房坐下。
“有劳孟姑娘了,”唐文瀚喘了一口气,不好意思道,“我来自京城,喜爱游历天下奇景,编写游记,此番特地跟随商队前往西域,想要顺路领略一番大漠美景,不料遇到沙暴,我与商队走散,险些命丧黄沙,再次谢过姑娘大恩。”
说着他又要行礼,孟梧荻无奈阻止道:“说了不必谢我了,对了,既然你来自京城,可认识景灏?”
她问完后便睁大眼睛看着唐文瀚,心中一阵紧张。
“景灏?”唐文瀚目露思索,接着恍然大悟道:“我说听着这么耳熟,是景家的二公子啊,我听过他,在京中很有名气的。”
没想到唐文瀚还真的知道景灏,孟梧荻有些激动地抓住他道:“那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?过得好不好?”
唐文瀚被孟梧荻抓住胳膊,有点不知所措道:“应该……还好吧,毕竟他今年年初刚刚大婚。”
屋内的声音一下子静止,孟梧荻的表情僵在脸上,然后一点点消失。
“你说什么?大婚?”她颤抖着嘴唇轻声道,“景灏他……成亲了?”
“对啊,我记得是刚过完上元节,整整一条长街上都是披红挂彩,可热闹了,他娶的是一位郡主,也算是门当户对,怎么,孟姑娘也认识这位景二公子?”
孟梧荻将唇瓣咬得发白,半晌才用近乎冷漠的声音道:“不,不认识,只不过有过一面之缘,如今看到你想起来,便问一问。”
唐文瀚毫无心机道:“哦,这样啊,说起来景二公子确实也曾去过西域,姑娘见过他也就不奇怪了。”
孟梧荻不愿再多说下去,草草敷衍了唐文瀚两句,便转身快步离开了。
唐文瀚不明白原本聊得好好的,孟梧荻怎么就突然走了,是他说错话了吗?
3
孟梧荻的心彻底乱了,她不顾天色已晚,骑着马出了寨子,在沙漠的寒风中尽情驰骋,直到马儿跑不动了,才翻身滚下马,躺在沙丘上看着天上的银月发呆。
几年前那一别,他说,以后一定会找机会弹琴给她听,她便傻傻的以为这是一句承诺,进而怀有无限的憧憬和期望等待着。
所有人都劝她不要再等了,因为他并不属于这个地方,走了,就不会再回来了。
可孟梧荻不信,她每天都要骑着马在必经之路上等一个时辰,不管春夏秋冬,雷打不变,所以才会恰好救了唐文瀚。
可谁知道她等来等去,却是等到了他已经成亲的消息,原来始终都是她一厢情愿,景灏压根儿没把她放半点儿在心上,可笑她还以为他对她改观了。
孟梧荻的心像被人挖去了一大块,变得空落落的,说不出的难受。
可难受归难受,她伤感了一会儿还是上马回寨子,不管怎么说她是一寨之主,自私任性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。
回到寨中的时候,除了守夜的哨兵,其他人已经睡了,寨子里静悄悄的,孟梧荻心情落寞地走了几步,猛然看到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影在前方张望。
“是谁?”孟梧荻沉声问道。
那人听到她的声音,高兴迎上来道:“孟姑娘,你回来啦,刚才阿源说你心情不好,出去散心了,大晚上的,我有点担心你,睡不着就出来看看,你回来就好。”
沙漠昼夜温差大,唐文瀚穿着单薄的衣服,嘴唇都冷得发白,脸上的笑容却分外温暖。
孟梧荻怔怔看着那张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脸,仿佛看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就站在眼前。
察觉到自己的异样,她硬生生掐断心中不该有的幻想,硬邦邦对唐文瀚道:“我是沙漠恶女,有谁敢惹我,别瞎操心了,回去睡觉!”
唐文瀚喏喏应了,抱着肩膀,打着哆嗦小跑回自己的住处。
孟梧荻看着那个有些滑稽的背影,暗叹了一口气,想着明天就赶紧安排人送他回家吧。
4
谁知道第二天唐文瀚便病倒了,他本来身体就虚弱,还在外面冻了半天,不生病才奇了怪了。
阿源给他请了寨子里的大夫,大夫诊断后说他是受了风寒,所以高热不退,需要服药并静养几天。
大漠里面药材珍贵,阿源一边给唐文瀚煎药一边埋怨自己多嘴,可他哪知道这个书呆子竟然大晚上的不睡觉,偷偷跑出去挨着冻等孟梧荻啊,难道这家伙竟被大当家的美色迷惑住了?
不应该啊,即使大当家变美了,可在他们这些后生眼中,她始终都是那个豪爽彪悍的女汉子,根本对她起不了旖旎心思,这唐文瀚还真是眼光独到。
孟梧荻得知唐文瀚生病的事,只觉哭笑不得,同时还有那么一丢丢不安,不管怎么说,那个傻子都是因为等她才受了寒。
孟梧荻这个人,最受不得别人对她的好,哪怕一丝一毫,她都要尽数还回去。
于是她亲自去照顾唐文瀚,把阿源弄得胆战心惊,生怕她又是生了什么心思,硬扛着她的拳头“警告”了她好几次。
孟梧荻懒得跟阿源多解释,她很清楚自己的感情,她对唐文瀚更多的是爱屋及乌,后来又夹杂着些许的感动,她现在只是把他当做了一个朋友而已,根本不会把他跟景灏混淆。
魏大娘也过来劝过孟梧荻一回,她是看着孟梧荻长大的,一直希望她能早点忘记景灏,有个好的归宿,如今看到与景灏肖似的唐文瀚,她有着与阿源同样的担忧。
不过孟梧荻将自己真正的想法和盘托出后,魏大娘被说服了,但放下心之余又心疼起孟梧荻,劝她等唐文瀚病好了,尽快将他送走,孟梧荻答应了。
在她的精心照料下,唐文瀚很快好起来,期间两人进一步熟悉,聊了很多彼此的事情。
比如说唐文瀚告诉孟梧荻,他之所以四处游历,是因为他生在一个大家庭里,家中长辈对于子孙的期望很大,他的能力不如其他孩子,顶不住压力干脆放弃了。
“孟姑娘,其实我很羡慕你,生活在辽阔的大漠,自立为王,自由自在,看这个寨子这么和睦,我相信外面关于你的传言并不是真的,毕竟我眼见为实。”
孟梧荻想不到唐文瀚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,不由得打开心防,说了许多自己的经历,如何建立了恶名来震慑八方,如何在艰难中维持着寨子的安宁……直到现在在沙漠中站稳了脚跟。
如今她这个寨子修葺得无比牢固,易守难攻,放眼过去,即便是一支军队来袭,她都有与之一抗的能力。
唐文瀚赞叹她是女中豪杰,两人越聊越投机,只感相见恨晚,若不是阿源及时出来打岔,两个人差点当场拜了把子。
等到唐文瀚痊愈要走,孟梧荻十分不舍,亲自骑马相送他到关口,并约好日后再聚。
5
万万没想到,不到一个月时间,孟梧荻便再次见到了唐文瀚,当时他被人追击,连滚带爬逃到寨子门口,被守卫发现并认出了他,将他放了进来,后面的追兵才远远撤退了。
唐文瀚一身狼狈地来到孟梧荻面前,在她不可思议的瞪视下,从怀中掏出一包被压得稀碎的芝麻杏仁酥。
“你说曾去中原吃过一种点心,好吃得让你念念不忘,所以我就想着能让你再次吃到,结果不小心走错路了,碰到了其他沙匪,幸好我跑得快。”唐文瀚抹了一把脸,嘿嘿傻笑。
孟梧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,看着唐文瀚脏兮兮的大花脸,她的眼眶微微发热,低声骂道:“傻瓜,就为一包点心值得吗?”
“当然值得,因为又能见到你了。”唐文瀚咧着嘴笑,因为脸黑尤其显得牙齿特别白。
唐文瀚这一次来,受到的待遇明显跟上一次不一样了,肯冒着危险返回来看孟梧荻,与那个一走了之的景灏比,当然在众人心中大大加分。
他在寨子里逗留了几日,与寨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混熟了,魏大娘甚至拉着他手盘问个没完,还是孟梧荻看不下去,将唐文瀚扯走了,不然估计他的祖宗八辈都要交待出来。
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唐文瀚会留下来,说不定假以时日,与孟梧荻真能成为一对佳偶。
可出乎意料的,他又与孟梧荻告别离开了,而且在他走后没多久,一支奇兵突袭匪寨,对方似乎早有预谋,对附近地形了如指掌,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杀到寨门口。
守卫大惊之下仓促拿起武器反抗,却发现身体里的力气莫名消失了,手脚发软,根本毫无还手之力。
不光是他们,随后赶来的人也全部是这样,寨子里曾经壮如雄虎的男人们一个个变成了小绵羊,眼睁睁看着对方如入无人之境,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,全寨之人尽成俘虏。
这个时间段恰好是孟梧荻例行外出的时候,等她回来,看到全寨老小都被俘,寨子也被人夺去了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这一场景似曾相识,可这次她面对的不是几位来寻找沙漠奇花的能人异士,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。
孟梧荻骑在马上,面色阴沉地看着防御塔上的弓箭手,他们蓄势待发,十数支弓箭正瞄准着她。
看装扮像是边城的守军,自古官匪不两立,这一带沙匪横行,坐镇边城的官员很是头疼,只不过沙匪行踪不定,沙漠里又不好搜寻围剿,所以官府一直没啥作为,可不曾想,这次竟一出手,便拿“沙漠恶女”开刀。
“孟大当家,幸会。”一名官员慢吞吞出现在寨门上方。
孟梧荻强压着心中怒火,扬声道:“阁下意欲何为?”
官员捻着颔下短须一笑道:“你身为沙匪,作恶多端,本官自然是要来为民除害,只不过,这寨中多为老幼妇孺,本官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,只要孟大当家肯束手就擒,并遣散匪众,本官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。”
孟梧荻用手中长刀指着他,气势迫人道:“你说话可当真?”
官员好整以暇地点头:“自然。”
事到如今,孟梧荻别无他法,她全身气势一松,将长刀扔到地上,下马从容被捕。
6
孟梧荻被押送到边城大牢,消息传出立刻引起了轰动,要知道“沙漠恶女”的名声如雷贯耳,边城无人不晓,其中不乏与她打过交道的。
一时间人人拍手称快,称颂镇守边城的将军神武不凡,刚来边城不久便立下如此大的一个功劳。
而直到这位将军亲自站到孟梧荻面前,孟梧荻才如梦初醒,因为他不是别人,正是那个看似文弱无害的唐文瀚,可笑她还将他奉为知己,任他在寨中自由往来,没想到竟是她引狼入室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孟梧荻心绪复杂,看着那个隔着一道栅栏的身影,最初的震惊和愤怒过后,唯留一片苦涩。
唐文瀚负手而立,目光平静道:“孟姑娘,重新认识一下,在下真名为景翰,是京城景家的长子,景灏是我二弟。”
虽然早有猜测,听到他亲口说出,孟梧荻的脸色还是惨白了几分,“怪不得你和他长得如此相像,我早该想到的……”
“对不住了,关于你的一切确实是二弟告诉我的,”景翰垂下眼帘,不再与孟梧荻对视,“景家因受他牵连,被新帝不喜,以至于我被发配到边城,所以我需要一个能够重回京城的机会,景家不能在我手上没落。”
“所以你便不惜以身犯险,煞费苦心演了一场大戏,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上当?”孟梧荻忽然激动起来,上前紧紧握住木栅栏逼问道。
景翰露出近乎怜悯的表情,回答道:“这个问题需要回答你么?你心里不已经有答案了。”
他说着,用修长的手指划过自己俊逸的脸庞,这一轻微的动作却给了孟梧荻重重一击。
她像被火烫一般,缩回双手,脸上血色全无,口出发出垂死般的哀鸣:“不会的,不会的,景灏不会这么对我的……”
景翰冷酷道:“孟姑娘还是面对事实吧,我二弟一介贵公子,即便落魄也不会对一个女匪动心,他回来与我说起你对他的纠缠,语气可是厌烦得很呐。”
孟梧荻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,脑中一片嗡鸣,她紧抓着胸口的衣服,嘴唇被硬生生咬破,渗出的血色令人触目惊心。
景翰看着牢中女子从鲜活明朗变得灰败无光,心中有一种快意油然而生,就像一件望而不得的精美瓷器在他面前寸寸碎裂。
他的这个计划不可谓不大胆,赌得就是孟梧荻对景灏的深情,事实证明他赌对了,但期间他却产生了犹豫,因为他发现这个女沙匪与他想象中相去甚远,更该死的是,他发现自己似乎动心了。
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很恼火,他是景家长子,自小便被景灏夺去大部分光芒,如今他不仅要依靠与景灏相似的长相成事,竟然还喜欢上了景灏看不上眼的女人。
他逼着自己下了决心,第二次回到匪寨时,借着众人对他放松了警惕,在绿洲的水源里投了药,使他的计划最终圆满完成。
7
景翰勇擒女匪首,扫除边疆匪患的举动受到了皇上的赞赏,亲自下旨判了孟梧荻斩立决,并命景灏监斩之后回京复命。
秋叶潇潇之时,天朗气清,孟梧荻一身囚衣,带着镣铐登上囚车,刺目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。
景翰一身官服站在她面前,问她:“可有遗愿?”
孟梧荻瞳孔幽黑地望着他道:“希望你遵守诺言,放过寨子里其他人,否则我死后也会让你不得安宁。”
景翰笑笑,“放心,上天有好生之德,我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。”
孟梧荻得到答复后,便闭上双眼,不再看景翰,如能用她一死,换得全寨人的性命,也值了,说到底,是她这个大当家不够格,因情所困,被情所误。
刑场之上,四周挤满了围观的百姓,争先恐后地想一睹沙漠恶女真容,当他们看清跪在刑台中央的是一名纤弱女子时,纷纷觉得不可思议。
景翰坐在监斩台上等待着时辰,他的目光流露出一抹不忍,又很快散去。
不过一个女子,什么都抵不过景家的东山再起,何况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,无法回头了。
孟梧荻神色平静,云烟一般的回忆在眼前一一飘过,如能再次见到景灏,她大概这次真的能放下了。
一世执念,以死绝之。
恍惚中,她听到有琴音渺渺而起,一如她年少那晚,在中原城中水之畔,听到那个白衣少年信手弹奏出的曲子。
但很快孟梧荻醒悟过来,不是她的幻觉,是真的有人在弹琴,不止她,刑场上其他人也听到了,面露稀奇地东张西望,想看看是何人在此弹琴。
景翰脸色一变,噌地站起身,惊疑不定地四下寻找着,可不等他开口下令,那琴音陡然拔高,像无数细密的钢丝钻进他的脑海,让他的神思陷入了呆滞。
孟梧荻也迷茫了一阵,接着她便清醒过来,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场景——除了她,别的人都呆立在原地不动,两眼空洞无神,现场一片安静。
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”歉意的声音响起,一个身影走入了孟梧荻的视线。
孟梧荻全身一震,不敢相信地看着景灏一步一步走过来,并动手为她解开绳索,将她扶起。
“我是在做梦吗?”她喃喃道。
景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,内疚道:“是我对你不住,我现在便带你走。”
孟梧荻直愣愣地被景灏牵着走,脑子完全停止了转动,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
此时景翰目中现出挣扎,他努力想摆脱琴音的控制,嘶声道:“景灏……这是景家的机会!”
景灏闻言站住,回头冷冷注视自己的大哥,“景家是受我牵连,我自会想办法弥补,但她是无辜的,不应该因此成为你我的踏脚石!”
景翰不死心,还想阻止,这时只听又有人道:“救人就麻利点,融入琴音的胭脂可撑不了太久。”
景翰睁大眼睛,看着一名女子施施然走过来,催促了景灏一声之后,与他一起扶着孟梧荻离去了。
他一急手脚能动了,刚要大声呼叫,只见那名女子回头,对他嫣然一笑,指尖弹出一抹淡红胭脂,转瞬间便飞散到他的鼻端,成功让他再次陷入呆滞。
8
景翰不认识,孟梧荻却是认出那个神秘女子是谁,正是胭脂店主璃若,却不知景灏为何与她在一起。
“多亏璃若姑娘,不然我若想救你就没这么简单了。”景灏对孟梧荻解释道,并将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并与她说了。
原来景灏在于孟梧荻一别之后,曾回到过景家,无意中与景翰提过在大漠中的经历,但孟梧荻对他的情愫,他并未告诉景翰,是景翰心思敏锐,从他语焉不详的描述中察觉出来。
景灏后来又离开景家四处游历,根本没回到京城,更别提什么大婚,什么郡主,都是景翰编出来,故意扰乱孟梧荻的心神的。
直到不久前,他经过大漠,想去见一见孟梧荻,结果发现寨子被官兵占据,他亮明身份才没有被当做同党抓起来。
而后他悄悄回到边城打探,结果竟遇到了阿源,阿源那天其实是随孟梧荻一起外出的,后来一看形势不对,孟梧荻事先命令他先逃走了,他乔装打扮混入边城,想找机会救孟梧荻。
从阿源口中,他知道了景翰做下的事情,方知是自己的无心之言竟害了孟梧荻,顿觉愧疚不已,可他与阿源势单力薄,根本不知该如何去救人。
景灏刚想不顾一切去找景翰摊牌,阿源却脑中灵光一闪,将一个胭脂盒交给了景灏,说是那天孟梧荻托付给他的,让他有机会找到胭脂店主,把盒子还给她。
阿源见识过璃若等人的神奇之处,可他拿着胭脂盒琢磨半天也不得法门,现在见到景灏,就想让他也试试。
景灏略一思索,果断将胭脂盒打开,把里面剩余的胭脂全部倒尽,阿源目瞪口呆,那可是大当家最宝贝的胭脂,竟然就这么倒了……
可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,胭脂盒空了之后,璃若果然出现了,这让他对景灏再次佩服起来。
璃若得知景灏的请求,倒很爽快答应了,只不过需要他一样东西来换,景灏同意之后,便有了刑场抚琴救人那一幕。
“人已救出,买卖两清,我走了,你们聊。”璃若转身就要走。
孟梧荻急忙叫住她,“璃若姑娘,等一下,请问他把什么交换出去了?”
璃若对着景灏的方向努努嘴,一笑道:“这个嘛,你直接问他便好。”
看着璃若身影消失,剩下两人陷入一时的沉默。
“到底是什么?”孟梧荻忍不住开口问道。
景灏淡然道:“没什么,不过是一身技艺自今天之后尽失,变成平庸之人而已。”
他转而看向孟梧荻,有些遗憾道:“曾答应抚琴给你听,恐怕以后做不到了。”
孟梧荻眼中闪烁着泪光,失去这些的景灏,还是那个一身傲气的天之骄子吗?
“不算什么的,除却生死无大事,趁胭脂效力还在,我们去把寨子的其他人也一起救出来吧。”景灏反过来安慰孟梧荻道。
孟梧荻用力点点头,含泪轻声道:“你没有做不到,刚才在刑场,我已经听到了。”
景灏微微一怔,过后慢慢笑了。
数月后,在西域偏远地区出现了一个村寨,男女老少都有,不知从哪里迁来的,在此定居下来,里面的男人们个个骁勇,带着一股匪气,让本地人本能畏惧,不过女人们就温柔和善多了,一刚一柔促使他们尽快融入当地生活。
孟梧荻对于这种现状很满意,以前做沙匪是迫不得已,如今阴差阳错,反而让他们洗手上岸,做回了普通人,挺好的。
如果说她唯一不太圆满的,便是景灏了,他虽然随他们一起来到了这里,但她却明白,景灏救她完全是因为道义,并非是对她有了感情。
即使如此,她也知足了,只要他在,她便不放弃希望,她要努力做好自己,总会有那么一天,他会心甘情愿留下来跟她在一起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