胭脂:姽婳(番外)
1
江南正值烟雨蒙蒙时节,街上行人寥寥,一名穿着淡紫衣裙的女子手执一柄油纸伞,不急不缓地穿过一条条街巷,停在一家书画店门口。
女子收起油纸伞,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的面孔,妆容素净,只抹了淡淡的一层脂粉,乌黑的发髻上斜插着两只银簪,整个人看上去淡雅出尘,沉静温婉。
书画店老板是一名中年人,长得十分面善,看到女子进来,忙迎上来道:“姽婳姑娘,可是又有新作?”
姽婳恬然一笑,将怀中抱着的一支长布包取下,里面包着一个画筒,书画店老板迫不及待地接过去,抽出里面的画打开审视。
只见洁白的画卷上铺陈开来一幅水墨烟雨图,扑面而来的空蒙之气让人仿若身临其境,那山水分明只是墨笔勾勒,却透着难以言说的灵动之感,令人愈看愈奇。
“好好好,”书画店老板称赞不已,“姽婳姑娘的画技又有长进了,这次这幅画,我加十两银子。”
姽婳淡淡笑道:“那多谢李老板了。”
趁书画店老板去取银子的工夫,姽婳随意扫了几眼店内悬挂的字画,她经常来,哪幅是最近新挂上去的,看一眼便知晓。
“咦——”姽婳目光在一幅画上顿住,禁不住走近去看。
那幅画是一幅月下美人图,皓月当空,四野寂寥,唯有一窈窕女子临水自照,只见她长发披垂,衣袂飘飘,眸中一片懵懂之色,仿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山野精灵。
此画着实不俗,画中美人拙朴自然,丝毫没有人为雕饰的痕迹,与其他精心刻画出来的美人图相比,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。
李老板出来看到姽婳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幅美人图,便笑道:“果然能入姽婳姑娘的法眼,看来我这画是收对了。”
姽婳轻轻吐出屏着的一口气,转头对李老板回之一笑,“姽婳有个不情之请,此画甚得我心,李老板可否割爱?”
李老板倒也算爽快,答道:“姽婳姑娘如果喜欢,那便拿去吧,不过这银子……”
姽婳也不废话,干脆道:“这次这幅烟雨图分文不收,还有我下次的画也半价给你。”
李老板立马眉开眼笑,在他看来,虽然月下美人图难得,可姽婳的画作更得客人青睐,时常有人打听,不惜加价抢购,他在中间一转手便是大把的银子进账,所以这笔买卖他不亏。
2
姽婳撑着伞信步返回租住的小院,她一向漂泊不定,没有固定住处,看哪里山水灵秀,便在哪里多住一段时日,靠卖画为生。
她当初之所以能成为天女,全是倚仗了“弥天画卷”,那“弥天画卷”乃上古遗留的神器,自己不过是因画而生的一个画灵,全部力量都来自于它,后来因为封印魔祖烛幽,“弥天画卷”被毁,她几乎成为废人。
不过幸好,所谓“弥天画卷”正是一幅缩小版的天地画卷,她如今不断去寻找各种可以入画的美景,然后将它画下来,画画的过程便是她修炼的方式,可以从中吸取一点一滴的灵气。
这些还不算什么,要命的是她在封印烛幽的那漫长的岁月里,因为心智的改变,导致她产生了心魔,一旦发作便会狂躁无比,严重时可能会失去理智,大开杀戒,所以如今她不仅要努力积累灵力,还要不时抵抗心魔。
姽婳轻轻展开月下美人图,望着那画中女子出神,她虽然现在能力低微,不过到底异于常人,书画店老板只能看出这幅画与众不同,而她却能窥到画上溢出的一丝丝灵力波动。
这种灵力波动与她的那些画不一样,她画画的时候是借手下的画笔吸取灵气,所以最后画上不过是有一些残留,而这幅美人图却是相反的,是作画人将灵气倾注画中而成的。
对于急需灵气的姽婳来说,这幅画无异于一份补药,可遇不可求,她仔细看了一下,画上并无落款,所以也不知是何人所画。
姽婳沉吟着,用纤指无意识地描摹画中女子的脸庞,忽觉指腹一暖,那女子的眉眼骤然活泛起来。
“求姐姐救我……”画中女子一脸悲色,哀声求道。
姽婳并不惊奇,不动神色地看着那个美人在画中盈盈下拜,珠泪滚滚。
“你是何人,为何在画里?”
美人楚楚可怜道:“妹妹名为青墨,本是画妖,并未做过恶事,却被歹人封印于此,不得动弹,求姐姐大发善心,拉妹妹一把。”
姽婳眯起眼睛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可以救你?”
青墨答道:“我能感觉到姐姐身上有种同类的气息,况且姐姐不过轻轻一碰,这封印便松懈了些。”
姽婳考虑了一会儿,其实她如果吸收了画中灵气,封印自然解除,再看青墨柔柔弱弱的,小白花一般单纯无害,她便当顺手做个善事吧。
3
随着画中灵气流逝,整个画面变得褪色模糊,唯有青墨的音容面貌越来越鲜明,直到纸张变得朽坏,化作一地碎纸,一个俏生生的娇弱美人便出现在姽婳面前。
她感激地给姽婳跪下,行了一个大礼,口口声声说要报答。
姽婳不在意地挥挥手,让青墨自行离去便是,她不过是举手之劳,并不想要什么报答。
青墨再三道谢,可就在她起身要走之时,忽然一个趔趄,像是时光突然在她身上加速了流逝,原本美丽的外貌迅速衰败下去。
青墨惊愕之余,抚着自己枯树皮一般的脸颊嘶声尖叫起来,姽婳听得直皱眉头,断然喝道:“慌什么,又不是变不回来了!”
这句话果然管用,青墨如遇救命稻草,转过身拼命给姽婳磕头,姽婳暗叹一声,或许这个画妖果然与她有缘,她当初也曾因被困太久导致容颜不保,幸好那时她认识了胭脂店主璃若,得了她一盒胭脂方恢复了容貌。
只不过,那盒胭脂如今已是所剩无几,姽婳恋恋不舍取出胭脂盒,珍而重之地给青墨涂上了些。
立竿见影,青墨呆呆地望着镜中重获美貌的自己,眼角的泪尚未来得及擦干,仿佛刚才那场惊变只是一场梦,而后对姽婳更是感恩戴德,视她为再生父母一般。
“胭脂的效力可以维持一段时间,你抓紧时间修炼,不然影响你以后的容貌的。”
姽婳叮嘱了青墨几句,便不由分说将她强行送走了,不然青墨哭哭啼啼地非要给她做侍女,这她可受不了。
她觉得自己一个人挺好的,停停走走,来去自由,身边如果多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,少不了要绊腿。
4
这天天气放晴,姽婳携了画具前去郊外的湖边作画,烟雨蒙蒙固然有意境,晴光山色同样也是明艳动人。
杨柳依依间,却早有人占据了最佳位置,看样子都已经画了一半了。
姽婳打量了一下那位正在画画的青衣书生,他看上去清秀文弱,神情专注,手中画笔行云流水一般挥动,似是对于外界的一切变化都浑然不觉。
姽婳没有上前打扰,另外选了一个位置,搭好简易的画案,将笔墨纸张准备妥当,沉下心开始动笔勾勒远山重影。
渐渐的,她的全部身心都沉浸在纸上的世界,那青山碧水在她的笔下跃然成形,丝丝缕缕的灵气汇聚到画上,又沿着笔尖涌入她的指尖,一股温润平和的气息在她身上缓缓游走,让她心底那种隐隐的狂躁之感又平息了一些。
“画得不错。”忽听有人在身边说话,将姽婳从忘我的境地中惊醒过来。
原来正是刚才看到的那个青衣书生,他负手而立,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,看到姽婳面露惊讶,他颔首道:“在下白川,打扰姑娘了。”
姽婳蹙眉,没有作出回应,而是低头开始收拾画具,她自从入世以来,如非必要并不喜欢与人打交道,尤其是某些凑过来搭讪的异性。
白川吃了闭门羹,脸色依旧如常,也不管姽婳是否理他,径自行了一礼走开了。
在此后的日子里,不管姽婳去哪里取景作画,总能看到白川的身影,他身边有时候跟着一名书童,有时候孤身一人,每次他看到姽婳,都会对她微笑示意。
姽婳一开始并不理睬,宁可放弃最佳角度,离他远一些,可后来她发现自己似乎是多心了,白川丝毫没有纠缠她的举动,专心画完自己的画便走。
或许只是巧合吧,谁让她选的都是风景极美的地方,难道许她来就不许别人来吗?
想通了这一点,姽婳再看到白川脸色便缓和了些,有一次她画完收工,恰巧从白川身后经过,无意瞥到他的画,忽然便迈不动腿了。
白川画的是一幅江山图,画卷不大,但那种天地浩渺,山河磅礴之意却十足十地扑面而来,让姽婳心神震撼,因为在某一瞬间,她恍惚有种再次见到弥天画卷的错觉。
但这种感觉不过一晃即逝,姽婳定了定神,再看白川的画,不过是普通画卷罢了,而且白川身上也并无奇异之处,怎么看也只是凡人一个。
或许是因为此人画技已至臻境,所以笔下之画便有了画魂,令观者心旌摇荡,产生了幻觉。
不管何种原因,姽婳对于白川算是彻底改观了,在白川又一次对她示好微笑时,她扯动嘴角,回了一个浅淡的笑容。
两人慢慢开始有了交流,熟悉之后便经常凑在一起作画,互相指出对方的不足之处,然后探讨、争论,再达成一致去修缮。
这两个人平时看来一个温婉一个谦逊,可一旦为某处笔法或者构图争执起来,那叫一个“面红耳赤,据理必争”,不吵出个输赢誓不罢休,有时候把姽婳那股狠劲儿逼出来了,差点出手揍白川。
不过幸好她这段时间修炼得勤快,积蓄的灵力足可以压制内心的躁动,而白川通常也是见好便收,所以吵完后两人又恢复成为窈窕淑女和谦谦君子,温言细语,谈笑风生,把一旁的书童听竹看得瞠目结舌,叹为观止。
5
白川自称是落第书生,失意之下便带着听竹归隐山林,想要寄情于山水,以画笔慰藉残生。
姽婳对于他的这种说辞姑且听之,本就是萍水相逢,总归最后都是要各走各路的,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。
这晚月色刚好,姽婳起了酒兴,拎着一坛酒去寻白川对饮,白川住在远离人烟的一片竹林之中,环境十分清幽。
不想她来的不是时候,只见明月光下,白川站在竹屋之前,身影有些僵硬,而在他脚下,一个女子正伏地痛哭,几番抬手想要抓住白川的衣摆,都被他避开。
看样子又是情爱纠缠那一档子事,姽婳旁边看着都觉头皮发麻,遂转身想走,可白川却瞧见了她,急道:“姽婳姑娘留步。”
姽婳只得停住,颇为尴尬地返回来,对白川道:“白兄,既然你有事在忙,不如我改日再来。”
白川却几步跨过来,接过姽婳手中酒坛,展颜道:“没关系,什么事都没有与你喝酒重要。”
姽婳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语气弄得有点蒙,怔愣间便被白川轻推着向屋中走去,耳边飘来几不可闻的四个字:“江湖救急。”
哦,明白了,这是桃花债上门,拿她做挡箭牌呢,不过这个忙可不能白帮。
“一块上品松烟墨。”
白川斜睨着她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你这是敲诈。”
眼看走到跪着的女子面前,姽婳对白川嫣然一笑,作势要走,白川一把抓住她的袖子,心痛道:“成交。”
他拉着姽婳在那女子面前停下,表情冷漠道:“你不是问我是否有了意中人,那我现在告诉你,她便是我意中人,你能死心了吗?”
“不可能!”女子激动地抬起头,哭红的双眼正对上姽婳好奇的目光。
姽婳一呆,脑子转了转才惊讶道:“青墨?”
青墨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姽婳,她忘记了哭泣,嗫嚅道:“是你……”
6
在姽婳看来,青墨和白川的故事本应该像那些传奇话本里写的,书生遇到画中仙,谱写了一段缠绵悱恻的风流佳话。
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,白川无意中得到一幅古画,青墨正是从这画中走出来的,她也的确爱上了白川,但白川不按剧本走,他没有接受青墨的感情。
青墨便自愿做了白川的侍女,朝夕相处下来,白川对她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,青墨一时糊涂用了昏招——在白川的茶中下了药。
可她却不知道,白川不仅精通丹青之术,还对岐黄之术有所研究,只闻了闻便沉着脸将那茶泼掉了,然后不管青墨如何哀求认错,都很坚决地赶走了她。
青墨失魂落魄之下中了他人的圈套,被重新封印在画中,还被挂到了书画店售卖,幸好遇到了姽婳。
“所以把你封印起来的究竟是谁?”姽婳忽然问道。
青墨摇头,“不知道,那人出手很快,我根本没看清楚,等再次恢复神智,便是在书画店看到姐姐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哀怨地望着姽婳道:“姐姐,公子的心上人真的是你么?你们又是何时认识的?”
姽婳被她看得心虚,语塞道:“其实……”
白川截断她的话头道:“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,只不过多年未见,青墨,我最后再说一句,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缠。”
青墨捂着心口,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,“可是公子……你嫌弃我不是人类,不肯接受我,那你为何会对姽婳姐姐动情?你可知她为何能解我封印……”
姽婳心一沉,望着青墨的目光变了变,她倒不是怕白川知道她的身份,而是对于青墨这种拉她一同下水的行径有些不齿。
白川冷冷答道:“谁说我是因为你是非人类嫌弃你?”
青墨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,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白川冷漠无情的脸,心中残存的一丝希望被黑暗吞没。
目送青墨跌跌撞撞的身影走远,姽婳转头对白川不忍道:“何必把话说那么绝呢?”
白川没吭声,把一直躲在屋内偷听的听竹喊了出来,让他取了两个酒杯,然后请姽婳在石桌旁落座,将酒杯斟满。
“你已知我身份,真不介意吗?”姽婳执着酒杯,偏头问道。
白川嗤然一笑,“从见你第一天起,我便知道了,这又有何妨,毕竟这天地间能容纳的又不是只有人类。”
“哦?”姽婳不由得对白川刮目相看。
“是我狭隘了,能交到你这个朋友,当饮一杯。”
说着,姽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对着白川微笑着亮了杯底。
白川却没有动,修长的手指捏着瓷白的杯子,澄亮的酒液上漂着一轮明月。
“谁说和你是朋友了?”他慢吞吞道。
姽婳的笑容慢慢消失了,白川眼皮一掀,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道:“刚才我对青墨说的话并非演戏,姽婳姑娘,我心悦你。”
姽婳见鬼一般瞪大了双眼。
7
自那晚从白川家中落荒而逃之后,姽婳在家中龟缩了好几日没有出去画画修炼。
她对于白川毫无征兆的告白有些不知所措,仔细回想两人相处的这段日子,他表现得彬彬有礼,举止正常,丝毫没有露出半点对她有意思的迹象,难不成他是在耍她?
想到这里,姽婳气得一拍桌子,心中不自觉蹿上一股烦闷,让她焦躁不已,恨不得破坏点什么才痛快。
转念她又心中一凛,惊觉自己这是因为疏于修炼,导致心魔又要压不住了,她奔到铜镜前一望,只见镜中女子果然容颜黯淡,眉宇间透着一股煞气。
姽婳忙将璃若送她的胭脂翻了出来,手指微微颤抖着去打开盖子,不防眼前一花,竟有人将那胭脂抢走了。
她又惊又怒,勉强压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,转头看到青墨手中把玩着胭脂,正笑吟吟地看着她。
“为什么?”姽婳的脸色更加苍白,她大口喘着气,咬牙问道。
“不为什么,”青墨悠闲道,“你能凭这胭脂得到公子的心,那么,我也可以。”
姽婳扯了扯嘴角想笑,不过她现在没有力气和青墨争辩,“你知道这胭脂的来历?”
青墨打量着手中胭脂盒,眼神狂热道:“我猜的,毕竟可以让任何女子瞬间获得倾城美貌,也就只有胭脂店主的神奇胭脂了,我曾苦苦追寻她的行踪,没想到在姐姐这里得到了成全,青墨谢过姐姐了。”
她假惺惺地行了一礼,眼神是掩不住的得意,姽婳半跪在地上,已经说不出话了,整个人苍白如鬼。
“看姐姐的样子如此不好受,就不要勉强自己了,安心去吧,不然如果被公子看到你这副模样,怕是要厌恶呢。”青墨一改娇弱形象,语气恶毒地说道。
姽婳特别想抽她,叽叽歪歪那么多废话,拿了胭脂滚就是了,在这卖什么乖?聒噪!
青墨偏偏不如她的愿,又絮絮叨叨说道:“我自知配不上他,可你又凭什么让他说出‘心悦’二字?说白了,你与我是一路货色,只不过你更会装而已。”
姽婳再也忍不住了,她就是拼着入魔,也要让这死女人闭嘴!
只一瞬间,姽婳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变了,她慢慢挺直身体站起来,脸上面无表情,青墨被她身上突然爆发的骇然气势吓得后退一步,结结巴巴道:“魔……魔气?”
姽婳活动了一下筋骨,这种完全释放的感觉特别舒爽,她漫不经心地想,似乎成魔也没什么不好,至少想杀谁便杀谁,不必有那么多顾忌。
青墨对上姽婳的眼睛,顿时打了一个冷颤,因为姽婳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一般,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,当机立断,转身便跑,口中还大呼:“公子救我!”
没想到她这一喊,白川还真的出现了,他依旧一袭青衣,文弱书生一般,但他是凭空出现在院子里的,将紧追青墨的姽婳截停下来。
“不可放弃,快些清醒过来!”他抓住姽婳双手,将灵气源源不断输送过去。
姽婳挣扎甩开他的手,望着他冷笑:“不掩饰身份了?还是说,你本来的目标便是我?”
看到姽婳说话思路清晰,白川稍稍松了一口气,面对她的质问,他沉默了一下,答道:“我承认一开始有所试探,但后来确实是诚心相交。”
“你到底是何人?”姽婳紧盯着他问道。
白川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,“你自然不认识我,当年你是九天上的姽婳天女,而我不过是一个因画入道,刚刚飞升的低阶小仙。”
8
白川初入天界之时,便曾听说过“弥天画卷”的传闻,据说画卷中包含天地奥义,令他十分神往,做梦都想亲眼瞧一瞧。
只不过他与姽婳天女地位悬殊,想见一面谈何容易,正好当时魔界横空出世一个魔祖烛幽,天界便欲派人前去收服,姽婳天女自动请缨,当众施展“弥天画卷”以证实力。
白川便是在那时窥得画中一丝感悟,然后细心揣摩修炼,之后修为逐渐长进,升为了真君。
而姽婳自从去了魔界封印烛幽,就再也没回来,被人渐渐遗忘,只有白川依旧记得那个为了天下苍生,孤身前去封魔的女子背影。
漫长的岁月过去了,他在天界的地位一升再升,但他的内心却越来越漠然,天界众人薄情寡欲,虽是仙人也少不了各种算计,让他感到疲累和心冷,便找个借口去了人间躲避。
那晚青墨所说的大部分属实,只不过连青墨都不知道,她是被他封印的,因为他厌恶她的纠缠,干脆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。
姽婳常去的那家书画店,白川也曾去过,他被画上残存的灵气吸引,等从书画店老板那里探听到是一名女子所画后,便起了试探的心思,于是便把封印着青墨的画放到了书画店去卖。
封印上他做了一点手脚,如果有人解开封印,便会在那人身上留下印记,方便他追踪。
然后便有了与姽婳的一次次巧遇,那次第一次见到姽婳,他表面平淡如水,内心其实无比震惊,原来真的是她,只是不知她遭遇了什么,竟沦落到如此地步,以他的眼力,还看出了姽婳有了入魔的预兆,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,继续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与姽婳接触。
可他唯一没管住的,大概就是自己的心吧,那晚青墨忽然找回来,不顾一切地倾诉对他的爱意深情,苦苦祈求他的原谅,正感觉头大无比的时候,姽婳姗姗而来,他脑子一热,上前拉住了她。
他后面所说的话,姽婳以为是逢场作戏,只有他知道,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,他心悦她,从很久很久之前便开始了。
9
姽婳听愣了,她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这样记挂着她,她以为自己早被人忘了,所以从魔界出来后,名字都懒得改,也没想着去联系天界的故人。
在她一恍神的工夫,心中竭力遏制的躁动又想冒头,她刚才是故意吓唬青墨,这次却是真的压不住了,白川见势不妙,一个箭步冲过来,试图再次给姽婳输送灵气。
姽婳本能地抗拒,即便听了白川的解释,她还是难以释怀,不肯接受白川的帮助。
白川也是被逼急了,看到姽婳眉心的黑气越来越浓,他一个熊抱,将乱动的女子禁锢住,然后低头准确吻住了她的双唇,将精纯的灵气硬渡过去。
姽婳蓦地睁大了眼睛,她能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向下,慢慢汇入心田,一点一点平息了那里蠢蠢欲动的狂躁。
“啊,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。”一个悦耳的女声冷不丁响起,含着几分戏谑的笑意。
两人吃了一惊,连忙分开一瞧,一名眉目妖娆的美貌女子不知何时出现,裙裾上绣着大片的红色繁花,不是胭脂店主璃若又是谁?
姽婳没想到会被璃若撞到这样一副场景,不知是羞是恼,她抬手就想给白川一巴掌,可手举至半空,看到白川闭上眼睛不躲不避,她又踌躇了,白川说到底是为了救她。
最后她决定无视他,转头问璃若:“你怎么来了?”
璃若抬起右手,掌心托着一个胭脂盒,姽婳认出正是被青墨抢去的那个,而青墨刚才趁乱早跑掉了。
“我的胭脂一物一主,你上次给其他人便罢了,这次还被人抢走,按照规矩,我只好来将它收回了。”
姽婳呆了呆,语气弱了一些,“我,我不是故意的,我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……”
璃若笑嘻嘻道:“我也没说要怪你啊,看来你在人间生活的不错,以后恐怕也用不到这胭脂了。”
“怎么会用不到?”姽婳有些心急,她一直都是靠这胭脂保持容颜的。
璃若冲着站在一旁的白川努努嘴道:“喏,不是有他嘛,他可比胭脂好用百倍。”
这说的什么话?难不成白川还能抹到脸上?姽婳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。
白川却是一点就透,他拉住姽婳的手,对璃若道:“多谢指点,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。”
姽婳越听越糊涂,嗔怒道:“放手,你知道什么了?”
白川紧紧攥住她的手不放,另一只手点了点她的唇瓣,柔声道:“就是这个呀。”
姽婳脑中灵光一闪,脸腾地一下红了,所以说,璃若的意思是让白川当作她的随身灵药,随时随地给她输送灵气?!
开什么玩笑?她才不会答应!
姽婳急急扭头,想说服璃若改变主意,再求一盒胭脂,可马上她便傻眼了,璃若早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。
看着姽婳在那里纠结的样子,白川决定暂时不告诉她,其实输送灵气不一定非得亲亲或者亲密接触才行,比如那次姽婳就可以直接从他的画里吸收灵气的呀,就是不知道这个小迷糊什么时候能想起来。
最好一辈子都别想起来。